在日华人高堰雪梅的奥运情缘

今年44岁的高堰雪梅有时很想穿越时空，回到三十年前，拍拍那个拼命练功却又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的小姑娘，对她说：别着急，你可以的。那个动作你试试这样做，会不会更好？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她没有办法将现在的技术和经验传授给当年的自己，却可以用这些宝贵的财富帮助那些年轻的运动员们。

无心插柳，“巧遇”东京奥运

2020年12月，身在东京的高堰雪梅突然收到来自神户的邀约——正在备战东京奥运会的日本体操名将杉原爱子希望她能来指导自己的训练。“为什么会找我呢？我们并不认识啊。”雪梅好奇地问爱子。原来，很多年前，雪梅曾经借用杉原爱子所在的体操俱乐部场地陪伴来日本集训的上海体操队训练过一次。在训练间隙，她被熟悉的日本教练叫去，“帮忙看看这个选手的动作”。雪梅过去看了一会儿，提了一些自己的建议后，就和上海体操队一起匆匆离开了。当时的那个选手正是杉原爱子。虽然雪梅很快就忘记了这件小事，而爱子却再也没有忘记过高堰教练，因为她的建议对自己特别实用有效果。在备战东奥最关键的时刻，这位日本女子体操队的主力选手主动提出，想请高堰教练来指导自己。

作为一名曾经逐鹿奥运赛场的职业运动员，雪梅对奥运会这场人类最高水平的体育盛会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更何况是在自己居住地举办的奥运会，怎容错过？所以，她很早就报名并顺利成为东奥圣火传递为数不多的华人火炬手之一。突然而至的邀约，为她提供了参与东奥的另外一种可能。雪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这意味着她必须撇下两个年幼的孩子，频繁地乘坐新干线奔波于东京与神户之间，指导因为新冠疫情无法前来东京的杉原爱子训练。

雪梅说，日本的竞技体育机制和中国的举国体制有着巨大的差异。在中国，只要进入国家队，运动员和教练员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训练和比赛之中。而在日本，入选国家队更像是一种荣誉，比赛和训练依然需要个人安排协调。运动员还可以从国家领取一定的训练经费，教练员却从国家领不到一分钱的工资。为了生活，国家队教练员除了指导职业员动员外，还需要带各种学习班的业余选手，更需要去拉赞助、处理行政事务。你很难说哪一种体制下的运动员和教练员更幸福，只能说这是两个国家不同的运动文化。杉原爱子这次就是因为从国家领到了训练费，教练又帮她找来了企业赞助，所以才可以聘请在平衡木项目上有过优异成绩和丰富经验的雪梅来做特别指导。

作为一名过来人，雪梅感叹，奥运会延期一年，对运动员来说真的是太残酷的一件事，尤其像杉原爱子这样的老运动员。五年前曾出征里约、为日本女子体操队荣获奥运团体第四名立下汗马功劳的杉原爱子今年21岁，已过了女子体操运动员出成绩的最佳年龄，深受伤病的困扰。一年时间里，运动员的体能、力量、身体恢复能力都可能发生很大的改变。谁也无法保证，你一年后的状态是否还适合参加奥运角逐。还要不要坚持，是奥运推迟一年后每个运动员都必须面对的心灵拷问。如果选择要，那就意味着你必须拥有极其坚强和自律的内心，并愿为之做出巨大的牺牲。

雪梅说，爱子是一个自驱力特别强的运动员。在指导这样的选手时，她会特别注意尊重运动员自身的感受。比如一个动作之后，她不会直接告诉对方你应该怎样怎样，而是会先询问对方的感想，然后再根据运动员提出的问题给出自己的建议。看着面前为奥运拼搏的爱子，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心里便会泛起更多的怜惜与疼爱。

苦练十载，梦圆巴塞罗那

和出生于体操世家的杉原爱子不同，雪梅原本是一个被体操教练拒之门外的孩子。天生活泼好动，喜欢爬树上房没少让父母头疼的她在五岁时被送到了云南一所业余体校的体操队。看着弹跳力平平、身体柔韧性一般，还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雪梅，体操教练摇着头跟雪梅妈妈说，你家的孩子不适合练体操。可小小的训练场方佛有一股巨大的魔力，一下子就将小雪梅牢牢地吸引住。不管教练收不收，她都要妈妈每天送自己去体校。别人在场上训练，她就在场边模仿。时间久了，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引起一位退休老教练的注意。“孩子，过来。我看看你的动作。”就这样，她幸运地“混”进了体校。

从此，小雪梅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开启了追寻奥运梦的征程。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奥运会是什么。有一次，因为在接送途中淋雨而发起高烧，妈妈跟她商量，今天咱们就休息一天吧，妈妈实在骑不动车了。固执的雪梅却哭着闹着不肯请假。最后，实在没办法的妈妈拿出五分钱，让她自己坐公交车去训练。为了心中的挚爱，幼儿园小朋友雪梅竟然就这么勇敢地独自上路了。

凭着这股子永不放弃的劲头，身体条件并不算很出色的雪梅从体校到省队、体工大队、国家集训队、国家二队……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强手如云的国家女子体操队站稳了脚跟。在国家队，她的教练以严厉著称，“就是十米外看到他的影子，队员们就想赶紧逃的那种”。为了提高成绩，教练要求运动员们从早上起床后到晚饭前的十几个小时里，分秒必争，不许有丝毫的懈怠，以至于雪梅都没有时间去食堂吃饭。饭是队友帮忙送到训练房，她利用训练间隙快速吃完，然后继续练。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成百上千次，仿佛永无尽头……但是，无论教练提出多么苛刻的要求，雪梅从不叫苦和抱怨，永远不打折扣地贯彻执行。

上苍总是会眷顾那些特别执著的孩子。1992年，15岁的雪梅昂着头站到了巴塞罗那奥运会的赛场上，胸前飘扬着五星红旗。那时，距离基层教练断言她不适合练体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将近4000个日日夜夜，在无数的腾空与翻滚之后，她将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尽管，在雪梅参加的女子体操团体赛中，中国队最终只夺得了第四名，无缘奥运奖牌，但在全世界最高水平的竞技场上为祖国的荣誉而全力拼搏的瞬间，依然是她此生最珍贵的记忆。那也是她最闪亮的青春。

失之交臂，抱憾北京奥运

在巴塞罗那奥运会后，雪梅作为中国女子体操队的核心队员，还出征了世界体操锦标赛和亚运会等国际赛事，并代表云南队征战全运会，也曾一次次站在领奖台上享受被鲜花与掌声环绕的荣耀。但她没能等到又一个奥运会的到来——在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前一年，身体条件已经无法承受国家队高强度训练的雪梅选择了退役。虽然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

离开国家队时，有两条路可供雪梅选择，一条是回云南省队做教练，一条是作为引进运动员赴日留学，边读书边效力日本国内的体操俱乐部。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前者“一眼就能看到头，这辈子都没什么悬念了”，而后者“至少可以多学一门语言”。

到了日本，雪梅一次次凭借在中国国家队打下的扎实基本功和敢想敢做更敢拼的性格震惊日本体操界，斩获荣誉无数。2008年北京奥运会参赛资格的日本国内选拔赛上，雪梅依然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就在前一年，已过而立之年的她刚刚把全国平衡木冠军和女子体操团体冠军两枚金牌收入囊中。

31岁还能站到奥运赛场上，这在整个国际女子体操界都可称为“奇迹”，更何况还是在北京——自己曾经苦苦奋斗过五年多的地方举办的奥运会……想到这些，雪梅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但同时，另外一种担心也随之而来——这一次登上赛场，自己胸前悬挂的将是日本国旗而非五星红旗，家乡的父老乡亲、昔日的教练队友以及广大的体操迷们又会如何看自己？要知道，作为亚洲传统的体操强国，中日两国体操界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

纠结的心理直接影响到雪梅的训练质量。在选拔赛前夕的一次训练中，她受伤了。正式比赛那天，雪梅吃着止疼药、脚上绑着厚厚的绷带登场。在只要能挺进前五名就可以去北京的情况下，预赛名列第七的她还是没能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入场券。这成为她抱憾终生的一件事。

尽管与北京奥运失之交臂，但在日本体操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让雪梅逐渐意识到，体操作为一个将力量与柔美完美结合、技巧性极高的竞技体育项目是可以通过技巧弥补运动员力量上的欠缺的，当然这需要合理的科学训练和先进的运动理念为支撑。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十几岁时做不到的事情却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做到的原因。

如今，雪梅一边穿梭于日本的各大体操俱乐部指导职业选手训练，一边在自己的体操教室里教幼儿园小朋友和小学生练体操，让更多的孩子能体会到运动的快乐。同时，她还是一个要求完美的母亲，不仅悉心照料着一对宝贝女儿的衣食起居，还要陪伴她们的学习。面对异常忙碌的生活，雪梅依然感到快乐和满足。对她来说，不断挑战自我、永远向前的奥运精神不仅仅适用于奥运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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